“这地方，从来没有外人下来过，你们是第一拨。”默福建神秘地笑了笑，刷卡打开电梯门，按了一下“-1”层按钮。这位在北京站“服役”40年的水暖工，带着记者走进了中国最重要火车站的地下“迷宫”。
2月11日，春运第8天，北京站上车旅客达到14万人次。站前广场和候车大楼里，人们行色匆匆，在回家的诱惑面前，没什么值得留恋。他们不会留意甚至很难想象，就在脚下，会有一个跟北京站面积相当的地下“迷宫”。这个数万平方米的迷宫，盘根交错着不计其数的管道，它们粗细不一、新旧不一、用途不一，但只要有一根发生故障，就会影响旅客们的出行。
默福建所在的北京站房建维修车间水暖工区，就专门负责检修北京站所有管道系统。从1975年20岁那年到岗，默师傅整整在“迷宫”里，忙碌了40年，没有旅客留意到他的存在。2015年9月，60岁的默师傅将光荣退休，从地下回到地面，从忙碌回归悠闲。
2015年2月4日到3月16日，这40天是他40年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春运。
默师傅的办公室，在北京站的地下一层，需要通过一个“秘密”电梯才能到达，乘坐电梯必须刷卡，无卡不得进入，所以他说，“这儿真没外人下来过”。
说是办公室，其实就是一个库房，库房里的橱柜看起来充满时代感，多数物品是上世纪置办的，有些已超越30年历史。老旧的橱柜上堆满了崭新管道的零部件，弯头、阀门、金属或者塑料管。
默师傅1975年来到北京站，从那时候起，他每天的工作流程基本都保持不变。8点钟正式上班，他会提前一个小时在7点到岗，先烧几壶热水，给同事们沏好茶。等大家伙都到了，吃完早饭，领导开始布置工作。8点一到，默师傅就跟同事们一起，两人一组，开始对整个北京站的巡检。巡检有一个原则，“先楼里再楼外，先重点再一般”，重点当然就是人员最集中的候车大楼。每到春运，候车大楼里水管压力陡增，尤其下水管，天天都会出现意外状况。
默师傅办公桌玻璃台面下，压着一张手绘的图纸，那是老师傅们留下来的“遗产”。在上世纪80年代，老师傅们把整个车站大楼分成了区，比如中央大厅是1区，报修时，只要听说是1区，默师傅他们就明白是中央大厅出了事。
而实际上，管道到底在1区什么位置，不是一张图纸能说清楚的，寻找具体的故障点，需要动用默师傅植入脑中的珍贵导航。
默师傅说，按照铁路系统内部的换算方法，前几年统计时，北京站的地下管道建筑面积一共有65180平方米。房建维修车间党支部书记崔植恒和记者说，从北京站1959年建成开始，地下管道就在逐年增加，从一开始简单的上下水管，到后来增加暖气管、生活热水管、空调管、防火排烟管等。管道空间越来越复杂，也慢慢变得拥挤，要摸清楚里面的状况，只能依靠默师傅宝贵的记忆和经验。
说起自己被晚辈们冠以的“人肉GPS”、“人脑导航”等神奇绰号，默师傅一脸羞涩，憨憨地笑着说：“我刚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，也犯迷糊，一进去就分不清东南西北。”
在默师傅的指引下，记者打开一个“地沟口”，探进身去才感觉，别说东南西北，理顺上下左右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。
这是一个充满管道的幽闭空间，没有光线，潮湿闷热，不自然地会让人产生紧张甚至恐惧。每次北京站翻新，都会在这个空间内增加新的管道，这里异常拥挤。默师傅身材瘦小，也只能蹲着前进，有时候甚至必须爬行。在普通人看来，空间内上下左右都是一模一样的管道，无论往哪个方向前进，唯一的归宿就是“迷途”。
在这个GPS都没信号的空间内，默师傅用2年时间分辨出了方向。“刚开始只有笨办法，拿张纸、一支笔，一边走一边记，第几根管子左转，有什么标志物，右转又是什么，多走几遍才能记住回来的路。”
能辨出方向只是基础。默师傅还需要区分出普通人眼里没什么区别的管道：“用木头支架减震的是空调管，熟铁是上水管，铸铁是下水管。”
再后来，他又通过十多年的漫长磨练，才达到能导航的级别。现在，在地下“迷宫”里钻行，每到一处，默师傅都能对应出地面的位置。“喏，我从这边儿一转弯，就是11区的下水道，就在出站口到1站台之间的位置。”有了这个导航的本事，地面上哪里渗水、漏水，默师傅就能对应到地下的管道区，知道从哪个“地沟口”进入最合理。
为了能让“人脑导航”代代相传，每年3月15日到6月15日的春检，默师傅都会带着年轻人，摸遍北京站的每一寸管道，“慢慢来，他们时间长了，也会熟的”。2015年的春检，默师傅格外重视，这是最后一次向年轻人传道授业的机会。
“可能大家根本想象不到，下水道里会有多少东西，那个三星手机就是最近刚掏出来的。”默师傅指了指地上的白色手机。
春运，压力巨大不只是明面上的售票、检票、安检等环节。隐藏在地面下的管道，常因不堪重负发生故障。“饮料瓶、钱包、手机、身份证、银行卡、充值卡……都有。”默师傅说，手机是最多的，经常一次能捞出来一筐。旅客们有时会要求打捞，但多数时候都因忙于赶车而放弃。不管是什么，都会造成堵塞。
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，默师傅包里是用了几十年的顺手小工具。上下两层的小推车上，除了需要常换常新的零部件，还有能申请专利的“自制家伙什儿”。一把黝黑黝黑的马桶搋子，超过30年历史，由老师傅们的集体智慧自制而成，对付深藏管道中的杂物最有效。8号的铅丝，一头捆绑着棉质手套，方便疏通，另一头弯成鱼钩状，方便钩“障碍物”。“有时候，那些先进的自动设备，真不如这些老玩意儿好使。”
虽然不可避免地时常跟洗手间、下水道打交道,但是黝黑瘦小的默师傅很爱干净，不管工作服沾染了多少污垢，第二天肯定一尘不染地上班。常年陪伴他的工具包、小推车，虽然老旧但擦得锃亮。
默师傅说自己闲不下来，春运期间，凌晨两三点钟回家也极平常。工作40年有一半的除夕夜，是在站里度过的。
北京站的乘客慢慢的变多，水暖工却慢慢的变少。从顶峰时30多人，到现在只有7个人，其中只有一个25岁的小伙子。崔植恒和记者说：“工作强度大，又累又脏，现在年轻人到站里都喜欢到客运、售票这样光鲜的岗位上去。”
40年，和默师傅一起进站工作的同龄人，到现在还在一线做水暖维修的，全北京站仅此一人。按理说，这位北京站的“老人”应该远近闻名，但是因为长期在“地下”工作，站里一些新来的安保人员，甚至因不认识而阻拦他进站。
“真要是退休了，可能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。不过还好，忙完春运，还有一个暑运要忙活呢。” D175 摄/纪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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